除去传统作者与网络写手间毫不掩饰的彼此轻慢，这场“中国网络文学南北方对话论坛”更像是个诉苦大会。钱太少，税太重，盗版太多，评价不正。轰轰烈烈的“净网2014”更让写手们叫苦不迭，写言情小说的不让提“男人”、“女人”，写妖魔鬼怪的让转向现实，写现实的又不许提任何官职。一位女性写手说网站编辑也纷纷离职，自己新小说都不敢写了。“明明莫言老师的书比我们‘精彩’多了。”她愤愤不平。 但在一个人看来，这些全不是问题。 唐家三少施施然开口，谈的是健康写作和网络小说的全版权运营。“他们说那些都没用。看我说的，一个是好身体，一个是赚大钱，都是实事儿。”会后，他对《中国企业家》说。 他有这个底气。唐家三少，本名张威，北京人，1981年出生，起点中文网白金作家，网络文学圈呼风唤雨的大神级人物。2004年2月出道至今，他每天发表章节从未间断，累计撰写3000多万字。他共出版简体中文版小说130多本，繁体中文版500多本，2013年以2650万元版税蝉联“网络作家富豪榜”榜首。2013年12月，A股上市公司“骅威股份”以5000万元收购由唐家三少等网络作家组建的手游公司“第一波”20%股权。当下炙手可热的手游IP概念，再次扩展了人们对这位网络小说作家商业价值的想象空间。 他心中完美的一天是，上午一小时有氧运动，下午一小时无氧运动，再写上1.5万字小说。这他已经做到。他心中完美的运营，手游开发先行，随后网络连载提供内容影响力，带动实体出版、游戏、漫画、动画、玩具、电影，通过不断推出新版权形式，实现利益最大化。这还只是构想。 出道十年，日更八千，唐家三少用一柄快剑劈开网文江湖。但要达成上述商业企图，这还远远不够。 “柔和的光晕宛如母亲的手，轻轻的触摸着云雾的细腻肌肤，虚幻的空间有着异常动人的实质感。隐约中，就在不远处，似乎有着一座巍峨的宫殿，在这柔和的光晕抚触下虚幻而真实。 “一道身影就那么静静的伫立在云雾之间，眺望着无尽的远方，不知道在看着些什么。” 以上是唐家三少连载中的《斗罗大陆2·绝世唐门》开篇。你可能觉得这写得也忒不讲究，但在起点中文网上，其总点击量已超过2500万。粉丝称“唐门”，他们为小说人物欢笑、揪心，为三少投票、“打赏”。当然，偶尔也有一路追随的读者从初中生成长为高中生，宣称自己不再看这些“小白yy文”。 一位中年粉丝这样评论，“三少不是最有才华的，也不是写得最好的，但确实是最勤奋的，如同娱乐圈的华仔（刘德华）。” “作家劳模”唐家三少曾连续一个月每天写2万字。每天早七点、晚五点是他固定更新小说的时间，28天即成一本新书，身高1.9米的他已实现两个“著作等身”。 “我要让我的读者每天都看到我。在很多读者心中，我就像早上起床后的那杯水，喝不到就别扭。”在三少看来，要读者对自己忠诚，首先要对读者忠诚。读者好恶众口难调，但天天看到，就不会轻易忘掉。 唐家三少如何实现这种源源不断的内容生产？ “是‘创作’，别用‘生产’。”他立刻纠正。“还是因为喜欢。宁财神和我说，‘你对这行绝对是真爱。’” 但亲见其“创作”过程，真跟“生产”没两样。采访过程中，适逢湖南卫视为他拍纪录片，拍摄写作镜头。十多分钟的拍摄过程，唐家三少被来回摆弄姿势，居然还写了一千多字。 天下武功，唯快不破。规范化题材、脸谱化人物、模式化情节以及通顺就行的文风，是唐家三少手中利剑。每开新作，他都要先做庞大的世界观设定，这也是他最擅长的部分。有了骨架，再往里面填血肉，动辄“七柄神刀”、“十二天珠”、“七十二魔神”，百万字便倾泻而下。 他把自己旺盛的创作力归结为天赋异禀。他不看和自己同类型的玄幻小说，怕会影响想象力，官场小说和都市小说是他最爱的消闲读物。 人们常怀疑他拥有一个写作团队，共同创作后由他把关。“多麻烦啊，有审稿、废话的功夫，早写出来了。”唐家三少说，“大神级写手没这么干的。” 多年写作，该遇到的问题都遇到过、解决过了，他自信再无障碍。“面对瓶颈，我就拼命写，写着写着就冲过去了。如果遇到瓶颈就停下来思考，会浪费很多时间，甚至最终停滞。” 2013年，奇幻作家江南凭借《龙族》以2550万版税荣登“作家富豪榜”榜首，但唐家三少认为，自己卖书比江南多。“《龙族》1本卖200万册，我1本书卖40万册，但我出得快啊，去年13本新书，再加上再版书，卖了700万册。” 有人说，在起点中文网可以读懂中国。国人的挣扎与欲望、光荣与梦想，尽在此处通过最廉价的精神享受得以纾解。那么，起点大神唐家三少应该是最懂中国的人了。 “说起来很简单，每个男孩都有个英雄梦，每个女孩都有个公主梦。”出道十年，13部小说，尽管故事背景上天入地、化仙成魔，但唐家三少一直在重复同一个故事套路：少年成长。 这种草根逆袭的模式在男性读者中屡试不爽，但为兼顾女性读者和少儿读者，唐家三少也在悄悄改变。比如，多女主角的“后宫”模式，正被单一女主角的纯情模式取代。 改变并不容易。在数百万字的超长篇小说里，感情戏需要贯穿始终。多位女主角每个人有不同特点不同背景故事，可以极大丰富内容。而单一女主角撑起整部书，就需要作者技巧铺陈。 三少自认以感情戏著称。他的处女作《光之子》，男女主角的名字来自他和他太太，感情线也是自传式。比如其中他为太太写百万字情书的情节。 “你也写了不少感情戏，是否受净网行动波及？” “完全没有，正规网站都不太受影响。红袖、晋江被封了很多文，起点可没有，我们都是很清水的。” “是不是可以理解为男性向网络小说比女性向更纯情？” “真的，女性向耽美被封的很厉害。耽美确实不好，影响少女正常发育，但很多女孩还喜欢写、喜欢看，真不理解。” 唐家三少说，自从有了改编漫画，自己的读者年龄下探到8岁，且小读者异常忠诚。现在自己的读者以8岁－35岁男性读者为主。为免污染青少年，自己写东西格外注意，从头到尾男女主角最多拉拉手。 “我还是希望能传播正能量。我现在写的可是全国作协重点扶持作品。”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唐家三少说。他也是第一位“获此殊荣”的网络作家。 网络作家如此名利双收，令人眼红心热。现在入局，是否已晚？ 虽说是网络作家，但网络版权收益仅占唐家三少收入的1/10。在他的收入构成中，实体书出版是最大一块。2013年，他卖出700万本实体书，抽取15%版税。游戏收入居第二位，集合其多部作品的卡牌手游《唐门世界》，绕过发行、渠道，仅凭其个人宣传，一度月流水过千万。再次是漫画收入，与《知音·漫客》和《神漫》合作的小说改编漫画，他抽取10%版税，高过漫画作者。最后，才是起点中文网带来的网络阅读收入。 “网络作家圈最有钱的毫无疑问是我。排名前十的，后面九个作者加起来和我收入差不多。郭敬明今年的实际收入也未必有我高。”唐家三少的自信与其作品中的逆袭男主角如出一辙。 迅速扩展的版权收益激发了唐家三少的野望。他理想中的全版权运营面貌如下： 小说在网络发布前4-6个月，改编游戏制作就要开始。 第二步网络出版和移动阅读同步进行，这是提供内容影响力的最重要一步。所谓“订阅”、“打赏”其实无所谓，全免费阅读也未尝不可，实现最大收益是在后续衍生产品。 第三步即实体书出版，其速度要略快于网络连载。1本20万字的书，网上连载到18万字时，就要完成实体书的全国铺货。 小说连载到1个半月，此时游戏已开发5个多月，可以上线。这时将小说读者导向游戏，带着读者一边玩游戏一边看小说。 小说连载到两三个月，开始在网上连载改编漫画。漫画的好处是可以将读者年龄下探4岁－5岁。 小说连载到半年，及时推出改编动画第一集，把读者的心牢牢抓住。 有了改编动漫，也就确定了作品中的人物形象，此时就该找团队开发玩具周边产品。 最后压轴则是电影。电影周期最长，影响也最大。据唐家三少透露，其代表作《斗罗大陆》电影版权已签约，预计3年内开拍。“通过电影吸引更多人读我的小说，进而导入其它版权作品。一个全版权运营至少需要6波，一浪一浪往前冲。” 在这一系列版权中，唐家三少最看重的，是电影和游戏。因为电影虽不太赚钱，但能提供最大的影响力，游戏则能带来最大的商业价值。一部小说不论有多大影响力，最终都要归结到游戏中去套现。 为实现这一构想，三少开始了自己的商业冒险。 2013年9月，三少与撒冷（本名付强）等人组成深圳第一波网络科技有限公司，专门制作唐家三少、我吃西红柿、天蚕土豆等起点大神级作者的正版授权手游，推出《唐门世界》、《莽荒纪》。2013年12月，骅威股份以5000万元收购“第一波”20%股份。今年5月，骅威股份拟将余下80%股份全部收购。 《唐门世界》的成功让游戏圈看到了网络小说改编的巨大魔力。这款游戏并非精良之作，也不是“第一波”自主研发，而是将买来的成品游戏“换皮”。但就因这层“唐门”皮，再加上唐家三少本身的粉丝优势（280万新浪微博粉丝、190万腾讯微博粉丝、超过100万微信公账订阅），《唐门世界》在没有联运的情况下取得了过千万月流水。而通常情况下，手游都采取和360、91等渠道联运分成的形式。在联运市场，开发商要取得1000万收益，起码要做到2000万流水。 唐家三少透露，《唐门世界》上线8个月，目前刚开始联运，月流水还能达到六七百万。在他看来，网络小说IP的价值，在于作品的影响力、作家的品牌力和宣传力。 “网络作家改编游戏，相对于游戏公司有个巨大优势，就是我们自带用户。”在《唐门世界》中，唐家三少堪称最大的渠道，核心用户全由其个人掌握，只要稍作引导，读者就涌入游戏，这比主流渠道的效率还要高得多。 章推、微信、微博是唐家三少所倚仗的自媒体三驾马车，其中章推最为有力。章推即网络小说每章更新后附带的推荐内容。他每天更新小说，读者每日追看，他就能每天在文章后面推广自己的游戏。这种模式比传统作家通过微博和读者互动黏性要大得多。 章推仍通过起点中文网进行，而非唐家三少的微信公账。现在，作者通过公账发布文章者甚众，同为知名写手的南派三叔就用微信更新小说。 “当你是一个资源，所有人都和你合作。当你变成一个竞争者，所有人都打压你。南派三叔就是做了这么件傻事。”三少认为，即使是大神级写手，大平台的资源仍十分必要，想独吞整个蛋糕，蛋糕只会越来越小。“每一个合作方都是我的大哥，我帮他们赚多多的钱，每人分我一小部分。我有很多这样的大哥，我出了问题，他们就会帮我。” 唐家三少是《唐门世界》的创作者、代言人、宣传方，这让外界对这款游戏和“第一波”公司的关注都集中在他身上。但事实上，三少仅占“第一波”10%股份，2013年公司卖股份的5000万元，扣除中间费和缴税，他仅得200万。 “有没有后悔没自己一个人干。”我问。 “没有。他们做事、我宣传，这个理念也是他给我的，总得有人去做具体的事，我一个人也干不起来。而且除股东分成外，游戏授权、宣传我还要分成。” 话虽如此，三少还是加快了独立的步伐。2013年12月，盛大文学与唐家三少合作成立工作室“唐studio”。这是国内首个网络作家工作室，旨在协同盛大资源、打通全娱乐产业链，将作家和作品价值最大化。双方分成比例是“五五分”。 “工作室只是个松散的联盟。会不会成立独立公司，有这个想法，但还说不好。”他的商业试验才刚刚开始。 成为“半个商人”的唐家三少，与网上流传的早年照片判若两人。那时的他，中长偏分头，T恤领口处露出内搭的圆领背心，符合你对一个文青和宅男的全部想象。 现在，他坐在我面前，一头精心打理的短发，和我细数一身行头。黑白条纹的GIORGIOARMANI套头衫，搭配同色系HERMES皮质休闲鞋。腰带也是HERMES，手表则是贝嫂同款的劳力士DAY-DATE，尾指上一枚翡翠戒指，硕大碧绿，满镶钻石、蓝宝。在酒店房间，打开的LV旅行箱里摊满他的衣服，旁边放着他常用的BOTTEGAVENETA编织包。 “这是在外地，我还比较收敛。在北京我都是穿正装。”他甚至在午睡后还换了一身衣裳。 唯一没变的是身材，一看就是练过的。他热衷健身，午饭吃得很少，希望可以再瘦三四斤。“我要和合作伙伴谈生意，身材好点、穿精神点，也会给对方一个好印象。而且读者，尤其是女读者，也会希望作者帅点，不然会影响阅读。何况我本身形象也不差。” 据说，有专门设计师为唐家三少打理形象。 商人的形象易得，商人的内核呢？ 文而优则商的作家不少。郭敬明拍电影，南派三叔做游戏，韩寒编杂志。不过，唐家三少并不看好这些前辈作家商人的模式。 “一个作家，不再创作，而把自己变成一个纯粹的商人，那还如何利用自己作家的影响力做事？这样的模式肯定要走下坡路。读者首先看到的是内容，没有内容就没有了根。”唐家三少认为，自己和他们最大的区别，就是坚持创作。网络作家每天都让读者看到自己，把核心用户牢牢黏住，其关注曲线是稳定的。 现实却差强人意。侯小强担任盛大文学CEO期间，在其运作下，唐家三少进了“作协”，申请过“吉尼斯”（连续100个月不断更），社会地位突飞猛进，商业价值则未能达到预期。 像盛大这样以游戏起家的公司，旗下作家的游戏价值却是通过其个人“凑份子”成立的小公司、买来的成品游戏才得以显现，着实令人疑惑。 “他自己做不了，那怎么办？”唐家三少沉吟半晌，“盛大也错过了很多机会。” 不过，三少大量的游戏版权、电影版权还是掌握在盛大手里。 “有一些还没开发，有一些被他们贱卖掉了。《绝世唐门》被他们白菜价给卖了，当时我全不知情。他们也后悔了，虽然那时我的游戏还没火起来，但卖得也忒便宜了。”对这位共事多年的“大哥”，唐家三少颇有怨言。 “只要能做的和我自己做差不多，甚至略差一点，我就可以很省心，专心创作。但目前看，他们暂时还没做到。我们还有一年多的合同，希望可以尽量做得更好。” 换个“大哥”会好吗？午饭时间，唐家三少对百度旗下纵横中文网主编逗趣，“赶紧来挖我啊，我快到期了。” 出走盛大加盟腾讯的现任腾讯文学CEO吴文辉紧锣密鼓的“挖角”计划更令人关注。据唐家三少透露，包括腾讯在内的多家公司都在和自己接触，与腾讯尚未谈及具体合约。 互联网巨头争夺内容资源之势愈演愈烈。作为“资源”，三少认为，盛大文学的未来暂不明朗，但即使“卖身”，对写手也只有好处，因为出得起钱的主顾必然有心思做大投入。腾讯的资源好过百度，但公司大分支多，还要看具体投入。 “我和吴文辉是很好的朋友。他们的团队在网络文学做了十几年，经验丰富。但想让我动心，也不是那么容易。”三少强调，钱不是重点，关键是资源，尤其是游戏和影视资源。 打通网络文学全产业链，唐家三少的突破点在游戏，最大的痛点则在影视。 纵观网络文学影视改编，女性向文学是主流。“一剧两星”后，电视剧改编之路更是难上加难。男性向文学试图走电影大片之路，但尚缺少成功范例。《鬼吹灯》、《盗墓笔记》改编电影的消息多年频传，版权几易其手，今年终于有些眉目。不过要展现偷坟掘墓题材，想必也会多受掣肘。 “影视周期很长，我们还在尝试。其实不是投资者谨慎，不缺钱，我的版权当时有四五家公司在抢。我最担心的还是工业水准能否拍出那个效果。”唐家三少透露，《斗罗大陆》电影预计投资2亿。尽管读者更期待动画电影，但他还是想拍真人的，因为“真人的影响力大”，他把J·K·罗琳当做自己的目标。 要达成如此宏愿，唐家三少还缺两人。“一个是评论家，一个是经纪人。评论家实现价值，经纪人实现利益。”他认为，现在文学圈最缺的就是经纪人。 “他能运营自己，但不能运营公司。”唐家三少多年的编辑、朋友说。 推荐：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