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舍(1899年2月3日-1966年8月24日),原名舒庆春,字舍予。满族正红旗人,生于,中国现代著名小说家、文学家、戏剧家。代表作为《茶馆》《龙须沟》《骆驼祥子》《四世同堂》等。 中国话剧和电影演员,现任中国戏剧家协会。话剧代表作《茶馆》《雷雨》《李白》等,影视代表作《清凉寺的钟声》《鲁迅》等。 月大师,出家前姓刘。在九岁的老舍眼里,这位“刘大叔”“是个极富的人”,衣着、长相甚至声音都使过惯节俭日子的老舍分外惊奇。清贫如老舍家,为何会得到他“偶然的”拜访? 这个刘大叔,竟然什么也不求,拜访的第二天便带老舍入私塾,把知识的照进老舍的生活。当老舍从私塾转公立学校的时候,刘大叔又来帮忙,这次也是,什么好处也没要。 当这个不计回报、不懂算计、只顾给予的刘大叔被耗尽全部家财时,他没有丝毫,更没有报复,依旧乐善好施,不断地在帮助别人。像老舍描述的,贫和富的确对他来说没有区别,一个能够在自己身无分文时还想方设法去给予的人,于他自身而言,便是比所有人都富有的。这样的刘大叔不能被社会所接受,出世便成为了他注定的归宿,成为了月大师。 老舍用朴实的语言描述出他对月大师的与之情。原来那个“偶然的”拜访并不偶然,那是一个善人走在他助人之上,播撒的“必然的”种子。 在我小的时候,我因家贫而身体很弱。我九岁才入学。因家贫体弱,母亲有时候想教我去上学,又怕我受人家的,更因交不上学费,所以一直到九岁我还不识一个字。说不定,我会一辈子也得不到读书的机会。因为母亲虽然知道读书的重要,可是每月间三四吊钱的学费,实在让她为难。母亲是最喜脸面的人。她迟疑不决,光阴又不等待着任何人,荒来荒去,我也许就长到十多岁了。一个十多岁的贫而不识字的孩子,很自然的去做个小买卖——弄个小筐,卖些花生、煮豌豆、或樱桃什么的。要不然就是去学徒。母亲很爱我,但是假若我能去做学徒,或提篮沿街卖樱桃而每天赚几百钱,她或者就不会的反对。穷困比爱心更有力量。 做梦梦见洗头 有一天刘大叔偶然的来了。我说“偶然的”,因为他不常来看我们。他是个极富的人,尽管他心中并无之别,可是他的财富使他终日不得闲,几乎没有工夫来看穷朋友。一进门,他看见了我。“孩子几岁了?上学没有?”他问我的母亲。他的声音是那么洪亮,(在酒后,他常以学喊俞振庭的《豹》自傲)他的衣服是那么华丽,他的眼是那么亮,他的脸和手是那么白嫩肥胖,使我感到我大概是犯了什么罪。我们的小屋,破桌凳,土炕,几乎禁不住他的声音的震动。等我母亲回答完,刘大叔马上决定:“明天早上我来,带他上学,学钱、书籍,大姐你都不必管!”我的心跳起多高,谁知道上学是怎么一回事呢! 第二天,我像一条不体面的小狗似的,随着这位阔人去入学。学校是一家改良私塾,在离我的家有半里多地的一座庙里。庙不甚大,而充满了各种气味:一进山门先有一股味,紧跟着便是糖精味,(有一家熬制糖球糖块的作坊)再往里,是厕所味,与别的臭味。学校是在大殿里,大殿两旁的小屋住着,和的家眷。大殿里很黑、很冷。神像都用黄布挡着,供桌上摆着孔的牌位。学生都面朝西坐着,一共有三十来人。西墙上有一块黑板——这是“改良”私塾。老师姓李,一位极死板而极有爱心的中年人。刘大叔和“嚷”了一顿,而后教我拜及老师。老师给了我一本《地球韵言》和一本《三字经》。我于是,就变成了学生。 自从做了学生以后,我时常到刘大叔的家中去。他的宅子有两个大院子,院中几十间房屋都是出廊的。院后,还有一座相当大的花园。宅子的左右前后全是他的房屋,若是把那些房子齐齐的排起来,可以占半条大街。此外,他还有几处铺店每逢我去,他必招呼我吃饭,或给我一些我没有看见过的点心。他绝不以我为一个苦孩子而冷淡我,他是阔大爷,但是他不以富傲人。 在我由私塾转入公立学校去的时候,刘大叔又来帮忙。这时候,他的财产已大半出了手。他是阔大爷,他只懂得花钱,而不知道计算。人们吃他,他甘心教他们吃;人们骗他,他付之一笑。他的财产有一部分是卖掉的,也有一部分人骗了去的,他不管;他的笑声照旧是洪亮的。 到我在中学毕业的时候,他已一贫如洗,什么财产也没有了,只剩了那个后花园。不过,在这个时候,假若他肯用用心思,去调整他的产业,他还能有办法教自己丰衣足食,因为他的好多财产是被人家骗了去的。可是,他不肯去请律师,贫与富在他心中是完全一样的,假若在这时候,他要是不再随便花钱,他至少可以保住那座花园,和城外的地产。可是,他好善。尽管他自己的儿女受着饥寒,尽管他自己受尽,他还是去办贫儿学校,粥厂,等等慈善事业。他忘了自己。就是在这个时候,我和他过往的最密。他办贫儿学校我去做义务教师。他施舍粮米,我去帮忙调查及散放。在我的心里,我很明白:放粮放钱不过只是延长贫民的受的日期,而不足以阻拦住死亡。但是,看刘大叔那么热心,那么真诚,我就顾不得和他辩论,而只好也出点力了,即使我和他辩论,我也不会得胜,人情是往往能战败的。 在我出国以前,刘大叔的儿子死了。而后,他的花园也出了手。他入庙为僧,夫人与小姐入庵为尼,由他的性格来说,他似乎势必走入避世学禅的一途。但是由他的生活习惯上来说,大家总以为他不过能念,布施布施僧道而已,而绝对不会受戒出家。他居然出了家,在以前,他吃的是山珍海味,穿的是绫罗绸缎,他也嫖也赌。 至今,他每日一餐入秋还穿着件夏布道袍。这样苦修,他的脸上还是红红的,笑声还是洪亮的。对,他有多么深的认识,我不敢说。我却真知道他是个好,他知道一点便去作一点,能作一点便作一点。他的学问也许不高,但是他所知道的都能见诸实行。 出家以后,他不久就做了一座大寺的方丈。可是没有好久就被驱除出来。他是要做真,所以他不惜变卖庙产去救济苦人。庙里不要这种方丈。一般的说,方丈的责任是要扩充庙产,而不是救苦救难的。离开大寺,他到一座没有任何产业的庙里做方丈。他自己既没有钱,他还须天天为僧众们找到斋吃,同时,他还举办粥厂等等慈善事业。他穷,他忙,他每日只进一顿简单的素餐,可是他的笑声还是那么洪亮。他的庙里不应佛事,赶到有人来请,他便领着僧众给人家去唪,不要报酬。他整天不在庙里,但是他并没忘了修持;他持戒越来越严,对经义也深有所获。他白天在各处筹钱办事,晚间在小室里作工夫。谁见到这位破也不曾想到他曾是个在金子里长起来的阔大爷。 去年,有一天他正给一位圆寂了的,他忽然闭上了眼,就坐化了。火葬后,人们在他的身上发现许多舍利。 没有他,我也许一辈子也不会入学读书。没有他,我也许永远想不起帮助别人有什么乐趣与意义。他是不是真的成了佛?我不知道,但是,我的确相信他的与言行是与佛相近似的。我在上物质上都受过他的好处,现今我的确愿意他真的成了佛,并且盼望他以佛心引领我向善,正像在三十五年前,他拉着我去入私塾那样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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